刘军宁:为什么预测是不可能的
你可以预测时间,你也可以预测价格,但千万不要同时把两者关联起来预测。──财经幽默一则
“大盘顶底轻松判断,选股策略智能提示,赚钱机会从容把握,最佳买点精确出击。”这是我看到的一款流行股票交易软件的产品广告。
若这则广告不是戏言,那么困惑投资者的重大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对许多投资者来说,最想知道的就是关于未来的准确预测,想知道特定时间点的特定价格,想知道何时是大顶或铁底,想预知个股买点或卖点的精确时机。如果软件的承诺属实,投资者既能抄底又能逃顶,既能精准买入又能及时卖出。谁要是能独有这样的软件,天下财富不可能不归入他一人囊中。这款软件的“卓越”性能是基于一个预设:对股市与股价进行正确和精确的预测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然而,这个预设成立吗?检验的方法很简单。现实中有人通过使用这款软件成为成就卓著的投资者吗?如果一个人真的有了这款能够收进天下财富的软件,他会拿出来与别人分享吗?这款软件的发明者与生产商富甲天下吗?很显然,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因此,关于对股市与股价能够进行正确与精确预测的预设也很可能是不成立的。
人类是这个星球上最接近无所不能的,能上天能入地,能计算能克隆,但是为什么却不能对自身的经济活动作出准确的预测呢?预测的不可能是来自人性的局限性。依英国思想家奥克肖特之见:“人类在心智上的限制决定了政府在控制和预测事件能力上的限制。”
宇宙的本质在于,它不会让我们知道或预知它所有的一切。人的理性能力是极其有限的,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因此没有人有能力去对经济活动从宏观到微观进行连续准确的预测。给出的预测越精确,往往错的会越离谱。
科学哲学家波普尔在《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中认为,由于受自身知识的限制,人类不可能预测历史的未来进程。经济学家哈耶克认为,计划经济为什么行不通,因为它假定:计划者是全知全能的,经济活动是完全可以预知预测的,因而一切经济活动都是可以计划的。然而,计划者不是全知全能的,这不仅是因为其理性能力的局限,而且是因为所有的知识都是地方的、分散的、零碎的,往往难以传递。任何人以及机构都无法在特定的时间与空间内获得全部信息。波普尔颠覆了历史决定论,哈耶克颠覆了经济决定论。人类的历史命运与经济活动是不可决定的,也是不可预测的。
如果经济预测是持续可靠的,计划经济就是可能的,经济与金融危机是不可能发生的,市场经济与资本市场就是多余的。如果经济增长率可以由政府来设计,世界上就不会有发展中国家,也不会有政府失灵。预测不准确,才需要有市场。如果美国总统每年在政府工作报告(国情咨文)中规定下一年的经济发展速度,那么共产主义在美国已经实现了。
如果对人类历史和经济活动的预测是不可能的,那么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能够发现全部的历史规律。如果有人声称发现并预测到了人类发展的不同阶段和人类历史的尽头,其可信度还不如上面提到的股票软件广告词。
人类的谦卑部分就在于在预知宇宙的能力方面十分有限。在证券市场与生活中的许多方面,不论一个人研究得多认真多仔细,他都无法完全预知和掌控未来。一次台风、 一次政策偷袭、一项技术进步、一次海底电缆断裂,都会让投资者感到措手不及。各种财经预测常常正确也常常错误,甚至常常相互冲突,过去的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次的重大预测是对还是错?而恰恰这一点是最靠不住的。有人开过这样的玩笑,在过去的10次经济衰退中,预测家们预测对了50次。
虽然预测是不可能的,但是对预测的向往却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人是一种追求确定性但又缺乏确定性的动物。作为人性,每个人都追求确定性,都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而通过预测,人们指望能从中获得某种确定性。有了确定性,人们在做出投资决定时心里才“踏实”。
投资人当然应该寻求确定性,但这种确定性应该建立在对投资对象的深刻理解上,而不是不着边际的对宏观经济的臆测上。如果根据预测证券价格下一步会上涨还是下跌来买卖证券,在格雷厄姆等价值投资者看来,这是在投机而不是在投资。因为如果存在正确的市场预测,就不存在格雷厄姆所形容的那位喜怒无常、朝三暮四的市场先生。预测短期的市场价格其实是在预测投资者的情绪。因为真正决定价格短期变化的是投资者的情绪。预测家们貌似在进行财经预测,其实他们是在进行情绪预测。而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精确预测的就是交易者的情绪。
与投机者不同,价值投资者不相信市场是可以预测的。价值投资基于这样一个预设,市场的变化是不能够准确预测的。巴菲特曾经说:,“能够预测市场走势的人,我一个也没见到过。”这类投资者对政治与经济的预测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而是把注意力放在相对可信、可知、可控的事项上。
比如,我们可以肯定,不论有什么样的经济周期与金融危机,人类都将继续消费某些品牌的碳酸饮料和酒精饮料。坦普顿爵士看的更开:对价值投资者来说,明天市场是涨还是跌,这个既不可知,也不重要。所以,投机者眼睛盯的是市场先生的报价器,而投资者眼睛盯的是企业价值的称重机,没有必要去关心市场的报价器。
价值投资者追求正确的估值,忽略精确的预测。我曾经读到这样一个故事。一天,某博物馆内,一游客问讲解员:请问这块化石有多少年历史了?讲解员答道:这块化石的历史有两亿零三年了。游客十分惊诧,问到:这么精确?是怎么算出来的?讲解员自信地答道:刚来博物馆工作时,我被告知,这块石头已有两亿年的历史。到现在,我在这里已经整整工作了三个年头。
这则故事告诉我们,正确性与精确性往往是十分冲突的,越精确可能错的越离谱。但是这样的精确预测,在人类事物中,却能常常听到,比如:“某某政策五十年不变!”“某某国策一百年不动摇。”
与过度依赖市场预测的投机者不同,价值投资者通过两种途径成功避开了对市场的预测。第一种途径是投资于那些基本不受宏观经济与市场波动影响的优质企业。用费舍的话说,保守的投资者,只投资于那些能让他夜夜安枕的公司。如果价值投资者投资的企业抵御经济危机的能力很强,他们就没有必要特别关注财经预测。
第二种途径是建立安全边际。《安全边际》的作者卡拉曼指出:未来是不可预测的,价值投资者也是人,难免会犯错,所以安全边际是万万不可或缺的。价值投资者应该忽略市场的波动,把注意力放在寻找和扩大安全边际上。卡拉曼断言,一个人如果总是预测市场未来的变动方向,那么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价值投资者。
如果连证券市场每天的价格变动都不能预测,何以能够有效地预测整个经济的未来?所以,关于预测与投资的关系,保守主义投资哲学有两点忠告:第一,不要相信自己能够预测市场,不把投资建立在对市场与价格动向的预测上;第二,也不要相信任何经济学或财经权威有能力预测市场,不要把自己的投资建立在他人对市场的预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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